04 琉璃玉碎
就像寒日理的飛雪,
最終,消融於天地之間。
洌清的泉水太過明澈,
雲動,月走,
恰如另一個仙界。
卻在漣漪打落時,散成了碎片。
祭天宴後來,成了混亂。
按著往年,韹韺氏、瑯琊氏、洌仙氏會派出年輕輩獻藝祭天。
韹韺氏選了慕韶,洌仙氏選出岫雲,瑯琊氏則推派琴舒。
天華未被選出,是安排過的。
慕韶獨唱,而琴舒岫雲則是兩家少見的搭檔。
岫雲舞如風,如風弄松:琴舒曲如泉,如泉動月。
松月風泉,如此孤獨。一身傲骨,在永寒北國,譜出華蓮。
「天華!」
慕韶死了。
穹藍身影佇立於血泊之中,重鸞玉眸裡映著天華緩緩將笛子移開唇邊的樣子。
震驚得不能動彈。
暗紅色的瞳堅定到近乎冷酷。他沒有錯,亦不覺得有錯。
「為什麼?」
為什麼殺了慕韶?
天華勾起嘴角,走向重鸞,直到兩步之距。
「颻飌氏自來獨立於外,即便與洌仙教好,卻極少干涉氏族鬥爭,風颺亦如此。而然慕韶不一樣,他既不能阻止樂沁大人,勢必會來阻礙我──我不能讓任何可能絆住我的人活下──而你……」
重鸞玉綠美目瞋大,血絲自口角淌出。
「縱使你答應過我,我卻明白,你會心軟。」
抽手,大量的血順著手的收回自重鸞腹部流出。天華的笑容一瞬間變得妖異漂亮,然後,轉身離開。
玉帶染血,擴散,如紅花綻開。重鸞做了簡易的回復術,雖然明知效果有限。
一如,時間所剩不多。
努力保持清醒,扶牆往祭天宴會場而去,他必須去警告琴舒和岫雲。
小心天華。
小心天華……
瑯嬛院園子裡的古松上,絳紅色浮金繡紋華服隨風撩著。
枉星由正南偏東向北移動、奪軌宿漸亮、愮闃宿和昦瘞宿將於一個月內同昀創宿連線……
天華的星圖,也就是,命運的軌跡。
代表瑯琊氏的枉星偏向洌仙的雩星,並往韹韺律星移動。
奪軌宿,主司武事;昦瘞宿,主司……死亡。
不代表天華的死,因為星圖未斷。命運太難捉摸,大神即便給予瑯琊氏占星天份,卻不會讓命運如此容易看透。
然而,真正令琴舒困惑的,是司生命的昀創宿,和昦瘞連結,前所未聞。
提手,貌似捏著什麼,耳裡聽到腳步聲。從高處望去,穹藍如天,自信的身影。是天華。
斂眸,收手,自樹而落。
「大白天的,窩樹上做什?」
笑聲朗朗。
「看星星。」
天華眉一挑,站到泉池邊,原本就高於琴舒,如此一站,琴舒得抬頭才能與他對視。
「就愛做困難事,白天看多費力。」
琴舒溫溫笑笑。
「可看見什麼?」
「冥星在浮動。」
天華不會占星,琴舒可以騙。星軌總象和個人星圖的觀測法不同,看個人星圖需要引動靈力。天華不懂,自然都當一般。
琴舒沒有騙,只是回了別的事實。
「冥星?地氏的星星?」
在世界還是六國時,與臨星氏齊名的地氏,一個已成傳說的神族……
地氏一夜之間消聲匿跡,從那時,冥星便如同死去般沉寂。
「琴舒。」
天華輕聲呼喚走神的琴舒。墨藍色長睫眨了眨,血眸對上天華。
「?」
不及反應,天華的手已扣上琴舒下顎,身子略傾。
「琴舒,嫁給我好嗎?」
霸氣十足的眼裡出現難得的溫柔。
「岫雲會吃醋。」
白皙左手握住天華手腕,眼神往屋子方向瞟去,岫雲正走來,見此景,驚愕佇足。
「瞧,你家美人吃醋了,夫君與好友調情,當場活捉。」
話題自然而然被帶開。岫雲眉頭一皺,來到倆身旁。
「誰要他當我夫君了?我沒這嗜好。」
步下池緣,天華執起岫雲的手,戲劇性地感嘆。
「美人,你就這麼絕情?咱倆看也看過、摸也摸過、睡也睡過了,怎麼又不認帳?」
岫雲臉一紅,瞇起幽黑深眸,面有不悅。
「那是我喝醉了,你帶我去休息好嗎?說到底還不是你騙我後勁不強!」
「本來就不強啊!誰知道你酒性這磨差。再說……」
天華神祕一笑,摸著岫雲的手不安份地往上移。
「再、再說什麼?」
喝醉了終究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但見瑯琊二人笑得如斯詭異,不禁一陣惡寒。
「快、快說啊!」
還是不要問?
天華不回答,只是噙著詭笑,突然往岫雲嫩臉一掐。
「愛妻無需多問,為夫先行離去,晚間莫忘回來侍寢啊!」
侍寢……
岫雲嘴角抽搐,目送天華離開。
「岫雲……」
嗯?回頭,琴舒漂亮臉蛋掃過憂慮。
「岫雲,聽了多少?」
「……從天華跟妳求婚。」
你為何要說出?
為何不假裝不知?
低首,為了不讓岫雲看見那轉為紫色的瞳眸。臨星預言力催動時眼睛總會變成天氏之紫。
「對不起……岫雲……」
「什麼?」
莫名的道歉令岫雲困惑,伸手想抱抱她,琴舒卻連退了好幾步。
「琴舒?」
一瞬間彷彿看到紫氣閃過琴舒豔血的眸子裡。
微微一笑,琴舒轉身就走。
「琴舒!」
身影頓住。
「琴舒,嫁給我好嗎?」
紅色的身影明顯一顫,旋身,拉開黑髮與紅衣色彩。墨色及絳色之間,綻放一朵笑容。
極盡所能的傷悲。
是感動、是抱歉,是痛到頂點、暗不見天的深淵。
瘞花,死者之花,形似曇花而瓣較多且大。
傳說,瘞花生於死者心上,其色本白,後自底部開始染紅,直到全株赤如血,彷彿吸收了死者的精華,鮮豔欲滴。其味濃郁,久聚不離。然而花期是極為短暫的,當屍身冷卻,瘞花便迅速凋零。
如此殘忍的嗜血花,卻又如斯悽惶。
天華和琴舒第一次看見瘞花,是在重鸞、岫雲和娸嵐身上。可他們倆無暇去欣賞,過分濃烈的香味沈重了壓迫。
琴舒很強,而天華更強。
鏤川不在,最好也別要來,來了只是白白送死罷了。
「那日,妳看見的是我的星圖吧?」
所指求婚那天。
「是啊。」
琴舒輕聲說著,漫不在乎。
「斷了麼?」
「沒,甚至出現了昀創宿。」
「何解?」
「不知,亦不表示今日你能活著離去。」
說得雲淡風輕,有若往日昔情。
「妳不強於我,而我欠缺妳的占星看象,為何不幫我復國?」
「天華,你並非要復國。你想當王,我如何不懂?祭天宴內已經亂了吧,我感應到禁行的結界。你好大膽,祭天典期間謀反。」
「只有祭天典,大家才最無戒心。在說,神若不許,早在今日之前就會事跡敗露。琴舒,我很喜歡妳,更不想殺妳。妳不比我強,跟我鬥,必死無疑。」
最後一次機會,天華脆朗語句中溫柔卻隱含殺氣,然而琴舒僅是輕輕微笑,將琴置好。
「我是不比你強,但也未必會輸。」
弦,撫上。
枉,邪曲也。
瑯琊氏守護星名枉,其源於瑯琊曲樂多用於咒殺。
琴舒是明白天華的,知曉他一定會直接使必殺枉曲,是故琴舒也以枉曲相應。
自來,枉曲不曾兩人對峙,而現下比的就是誰撐得久。
琴聲錚錚柔魅,笛音瀟瀟詭譎,同一首曲,不同的韻。
勝負是明確的。
曲方過半,只聽得錝地弦斷,琴,轟然由中崩壞。
旋蓮紅衣。琴舒神態安逸立於數丈之外,血眸注視著天華。
晶凝。
落。
兩行淚水如珠串斷繩。除此之外,口中,亦吐出鮮血。
濃郁過頭的瘞花香摻雜腥甜血味。太沈重。
天華垂手,玉笛離唇,從容步向琴舒。
「臨星遺人,不過如此。」
純粹的紫取代曾經如火的紅,奇香四溢。
「你知道……」
雙腿已無力支撐身體,跪著,心口好痛。
「我當然知道,瑯琊氏流雲的血脈擁有臨星之力。過去的妳無法發揮,而今已來不及。」
玉笛抬起琴舒的臉,血淚滴上。
「妳對自己下毒?」
瞥眼看見笛上所染之血化為黑色。
「我早料到了,琴舒,我是懂妳的。聿瑿氏替我作的這笛子能驗毒──妳不知道吧──玉石俱焚的個性……琴舒,妳以為我會去碰的妳血嗎?」
音方落,天華抬袖一甩,琴舒倒地,天華穹藍袖上濺了幾朵紅花。
「死到臨頭還想掙扎,對我吐血?呵,困獸之鬥。琴舒,六合天下是我的,本來願與妳共享,妳既不要,命,就也歸我。」
淚水又從紫晶色眸子裡淌出,天華所贈的白紗珠花碎了,墨藍色長髮散亂,鮮血在紅衣上綻放更深更濃的艷麗。
透過略遮視線的髮絲,琴舒看見天華的離去。
離去的那麼絕情,一如不曾在意過。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