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雪憑花空醉蝶

03　飄雪破天
　　　　　　　將夜色點開了流動的缺，
　　　　　　　洞口透進的不是光，而是你的淚。

　　千年如一瞬，
　　而笛聲依舊清晰，
　　似那劃過天際的金色流星，
　　在夢裡，
　　如此地令人著迷。

　　六合其實並非指這個世界，而是這大陸的名稱。在上古時代，交通不便，六大陸除了中土和神州相連，其他都隔著海洋。

　　在那樣遙遠的年代，人們總以為自己腳下的陸塊便是天地唯一。

　　由於海流動向，中土與神州偶爾有難民飄到六合，自縹碧沙灘或留月港上岸，極少數人是從夕港與暖灘登陸。

　　大多數人定居下來，少部分則帶著傳說回到故鄉。

　　直到六國末期海上交通逐漸發達，開始有商行尋找六合做生意。

　　中央大陸到六合最短距離是從中土西北特留西港出發，經天溝於留月或縹碧登岸。然而天溝氣候莫測，時常大霧茫茫、狂風暴雨。

　　神州古諺：「六合界，難登天。」意即想踏上六合境界，難如登天。天溝是故得名。

　　另一條海路則是由臨仙洋駛往暖灘或夕港，但路途遙遠，少說要一個月，還得於春季開船海流才會往六合大陸而去，否則遇上亂潮，船隻被帶去哪都不知曉。

　　六合文化近似於神州，神州人則傳說六合大陸是仙境、桃花源。

　　然而六合人擔憂中央大陸人大量來到自己土地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於是限制他們僅能於六年一度的祭天典期間來到大陸，並在六合邊境設上結界，從中土西北邊境看過去，可以隱約看見冷藍色的光芒，夜晚時特別明顯。

 　　蒼嘯院裡不斷傳來悠悠笛音，是那樣從容而充滿自信。

　　六年一度祭天典，為期九天，前三天是市集，第八天作為第九日祭天宴的準備，無活動。
 

　　便是稍早，天華向流雲提親，欲娶琴舒。

　　琴舒是心許岫雲的，做父親的自然明白，然而雲竹與希磬二家交好卻制衡著，再者洌仙氏畢竟對立，流雲一不願女兒嫁給不愛之人，二不想女兒嫁入敵家形同人質。

　　而天華清楚，流雲最終必定選擇自己，勝券在握。

　　笛聲在永冬的天地間飄轉，自在且有著狂傲的韻律。

　　十九歲，劍眉星眸，輕狂年少的十九歲。

　　十九歲，勇往直前，意氣風發的十九歲。

　　「天華。」

　　淡漠的聲音呼喚著，坐於樹上的並未停下吹奏，低首望去。

　　風颺雙手環胸，倚靠樹幹，單腳向後踩著樹。即腰的黑髮隨意紮耳側，貼身黑底紅邊外袍衣擺無風自動。

　　「不妥。」

　　二度拒絕天華邀約，風颺依舊那張剛毅淡漠神情。

　　笛音在風颺語句落下後，頓了頓，重新吹起動人樂章。

　　那樣的意思再明確不過。

　　風颺懂的。

　　不加入、不插手，就不去動他。朋友一場，就這麼多。

　　即使你不同意，我的決定依然堅定。

　　音樂就這樣又流轉一陣，風颺推身離開樹木，沒什麼表示地走了。

　　人方走，重鸞立即出現。

　　「天華！」

　　淡綠如欲的瞳眸充滿憂慮，純白衣裳連身委於地，腰間精緻繫帶一如他眸色清澈通透。

　　笛聲再度中斷，天華單手一撐，躍下。右手抬起壓落，玉笛抵在被按跪地上的重鸞下顎。

　　「天華……」

　　「你，也不認同我？」

　　清脆嗓音帶霸氣，不慍不火。

　　「……」

　　重鸞未語，想低首卻被天華挑著，長睫半垂。

　　玉笛移動，傾身執起重鸞瀑布似的黑髮，貼近耳畔的吐息炙熱而狂傲。

　　「也罷。」

　　緩緩收回手，髮絲順著指尖滑下，一綹勾繞笛子的髮絲藉著玉笛撫過臉龐。

　　不再看他，天華走開。

　　「主子，我……」

　　即令重鸞不知如還啟口，那樣的意思卻再清楚不過。天華站住，略略側首。僅是如此靜默一會，沒有言語，天華邁步離去。

　　手中玉笛，始終緊握。

　　霜雪依舊飄在終年白茫的天山，一如數千年以前的冬季。

　　蒼如悲曲卻了無生息，六角舞風，軟絮般輕柔墜地，消融在雪地裡。

　　這樣地接近虛無，彷彿一切都不存在。而她的背影，幾乎隱沒在如此天地。宛若其本身就是這個空間的一部分。

　　枯木是白的，石子是白的，她的衣、她的髮亦是白的。白若無形，如一卷尚未染色的畫布。

　　「浮璃……」

　　輕如微風的寂寞語調在白布上又添一抹雪色，而後她緩緩睜開雙眼。悽惶自那雙紫眸裡渲染開來，枯林中多了壓迫，而非生息。

　　琉璃浮天，終必墮迴。

　　明玉懸空，終將墜返。

　　好幾年前的一個夜晚，天山浮璃宮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匆促而近乎絕望的聲音自宮外一路喊入承光殿＞

　　「墜玉大人！請您救救這孩子！」

　　流雲跪在承光殿外，懷裡的人氣若游絲，顯是沒救了。

　　承光殿的門未開，那樣一個難得沒有飄雪的日子裡，流雲一遍遍請求著。

　　「墜玉大人！您幫助過琴舒免於災厄，我請求您再給她一次機會！墜玉大人！墜玉大人我求求您了！」

　　懷中孩子的氣息越見微弱，而殿內始終毫無動靜。流雲不死心地繼續懇求著，心底卻益發感到絕望、寒冷。有如六合亙古的雪。

　　「您為何不出聲呢？難道天氏也救不了她嗎？還是您不願救？那麼當初，又何必幫助我呢？」

　　「臨星天氏……確實是無力救她。」

　　冷澈嗓音隨著開門聲傳來，一身似雪的女人緩緩走至階前。略低頭，渾沌紫眸了無生氣。

　　「當初我並沒有要幫你，我要幫的是這孩子，霣星地氏的遺人。」

　　「霣星地氏……地氏？」

　　流雲訝異極矣，那年青竹懷孕，奇香四溢，臨盆前幾日，這名雪一般的女子深夜造訪，自稱臨星氏墜玉，說流雲一脈擁有臨星血統，除瑯琊本身的占卜力較為突出外，每隔一段時間會出現擁有預知能力者。而神族人，生有異香。

　　預知者無論在什麼方面皆優於其他氏族，因此每回出現遺人，總會造成戰爭。

　　血統不純仍舊是一族子嗣，臨星氏若有發覺，便會出面保護。

　　「難道，我有的其實是地氏血統？」

　　流雲繃緊的聲音略帶激動，卻見墜玉紫眸倏忽閃過一絲情緒，那瞬間急速擴張的悲傷狠狠扎中流雲的心，梗得他說不出話。

　　「不，是青竹擁有地氏血統。千年以前……」

　　話僅於此，墜玉彎腰將沒了生息的琴舒接手懷裡。

　　「星星的運行天氏無力扭轉，然而為了妳體內曾流動的血緣，我便再予妳一副軀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