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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雪影依然
       不是我忘不掉,而是我不想忘。

  那樣的記憶太美、太易碎,
  脆弱堪憐。
  嘿,還記得嗎?
  那樣的飛雪天裡,綻放的紅蓮,
  就像往昔一般鮮妍。


  大雪飛揚,狂妄地捲著一陣陣不間斷的強風。

  若是此時有行旅者,定會被其颳得面頰生疼吧。

  極具侵略性的暴風雪在這夜幕裡畫出蒼白與陰灰,單調,寂廖。

  承光殿一側,墜玉推開了窗,風雪灌入室內,鋪上了墜玉淡漠的容顏。關上窗,臉上白雪立刻消失,溫暖的環境讓落雪迅速融成小水漬。

  懶懶地半臥在華麗的軟椅中,以手背支著臉,總是空洞的眼神釋出略為興致。

  一個冷藍色光點浮在空中,在爐火的照耀下隱約帶著夕輝。

  「說吧,我正等著呢。」

  光點輕輕一晃,軟如柳絮臨風的柔音忽然響起,帶著幾許回音。

  『墜玉大人,多年不見,您還是一個樣吶。浮璃宮也是。您應該還記得吧?那一年,父親大人也帶著將死的我來到浮璃宮求見您,請求您救救我。那時候您不知道是哪來的惡劣趣味,有心救我卻硬要耗到我死絕了才同意,您別說是天山清修太久太無聊了。』

 


  十多年前,流雲跪在承光殿外懇求墜玉救他惟一子嗣,墜玉起先不肯,直到那孩子魂魄離體才步出殿門。

  「臨星天氏……確實是無力救她。」

  一邊說,不著痕跡地將一個光點收入手心。

  「當初我並沒有要幫你,我要幫的是這孩子,霣星地氏的遺人……」

  「霣星地氏……地氏?難道我有的其實是地氏血統?」

  握在手心的光點是沒有形體的,但墜玉仍感受到其正騷動著。

  那是靈體。而靈體,聽得見她和流雲的對話。

  「不,是青竹擁有地氏血統,千年以前……」

  急速蔓延的悲傷氣息震撼了最靠近墜玉的靈體,騷動瞬間靜止。

  「星星的運行天氏無力扭轉,然而為了妳體內曾流動的血緣,我便再予妳一副軀殼吧。」

  墜玉看似對著懷中冰冷的童屍說話,實則是說與手中靈體聽。

  抱著死去的琴舒,墜玉返回承光殿,既沒再同流雲說話,亦沒讓他跟進。

  

  天空,開始落下輕輕柔柔的雪。

 

  室內的火光跳躍著,冷藍星點飄在墜玉平視不遠處。

  暖柳似的嗓音仍舊迴盪。

  『您用地氏的偶術給了我心的身體,甫復甦的我最想問您那「千年以前」的故事──您知道我向來不按牌理出牌。當然我沒問,您要不願說,我問了也白問。那時候您丟著我父親在外頭受凍,簡單說了我的身世,還有,要憑自己的力量隱藏神族外貌與能力,才不會因封印造成體虛而又掛掉。想來,說真的,您當初早就知道父親大人會帶著我的屍體來找您吧?』

  墜玉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笑出聲。

 

  「神族遺人,妳名琴舒吧?」

  半臥在躺椅中,墜玉滿意看著站在面前的女孩。

  就如原先的軀體一樣。

  「是的,墜玉大人。」

  這是「死而復生」後第一次開口,那之前皆是墜玉在言語。

  聽見琴舒回答,墜玉眉頭一挑,起身到琴舒旁。

  「真好聽,像早春的柳在風中。地氏的偶術我第一回用,妳原先便是這嗓嗎?」

  「是的,墜玉大人。」

  墜玉點頭,微微一笑,手輕輕摸了摸琴舒的頭頂。

  「墜玉大人。」

  「嗯?」

  「早春,不是也很冷嗎?柳樹不是只能在溫室裡開?」

  「我指的是六國時代。妳不曾用霣星之力回去吧?那好,我便帶妳走這一次。」

  語畢,右手抬起,快速翻了幾個手訣,然後如捏著鍊條般,由左至右拉開天空……

  春日明媚光線打入,伴隨動聽的鳥囀。

  來自南國,微涼的早春。

 

  冰漬在暖室中已然乾了,不留痕跡。

  『您知道天華嗎?跟我同氏,就是想當王的那位,對,也殺了我……還有好多人。您應該知道吧?我不相信大人會放著好戲不看。天華知道父親大人那兒有臨星血統呢,一直到現在我都弄不明白為什麼,您能告訴我嗎?但您貌似不想講呢。啊,請您別這樣笑,您這樣就算我是靈體也會不寒而慄的。當您笑得如此溫柔時就會讓我想起您惡劣的一面,不敢恭維。』

 

  當琴舒和岫雲走出祭天宴場地,迎面重鸞半撲半跌地撞入岫雲懷裡。

  「重鸞!你怎麼了?」

  兩人吃驚地望著渾身是血的重鸞,他死抓著岫雲衣袖。

  「天華!小心天華!快……警告其他人,天華他──呃!」

  說不完全,一口血吐出噴上岫雲的胸膛,重鸞臉色一變,忙要推開岫雲,卻被他抓得死緊。

  「走!快走!天華要來了!快走!」

  玉眸自瞳孔中心染上暗紅色,重鸞不知何來力量掙脫岫雲,瞬間退出數丈,急撤之中抓傷了岫雲手臂。

  而天華,從容自地平線那端走來。

  執起重鸞的手,指尖沾著一抹殷紅,將之塗上笛子,倚唇。

  清麗的音響起同時,岫雲足下輕移,踏開絢爛舞姿。

  ──送魂。

  專為洌仙氏編造,天華家的秘曲,哪怕只有一滴對方的血染上樂器,都能夠致命。

  ──狂舞致死。

  缺點在於一對一,但送魂曲進行中會有排外的力量,旁人無法動彈。只要這樣就夠了。只要這樣,天華就有必勝的把握。

  「岫雲!」

  黑絲扇展,翻腕。浮金爛漫。

  沒有破咒之法,岫雲明白,是故將一切心思放於琴舒身上。

  「琴舒、琴舒,我想我明白妳拒絕我的原因了。」

  錯步、轉扇,岫雲看見琴舒眸中閃動淚光。

  「不要哭,琴舒,哭了就不好看了。妳哭我會心疼──心疼美女變成妖怪。」

  含淚,琴舒噗哧一笑,笛音卻在此時轉為沉重,壓迫而詭譎。

  血絲自岫雲嘴角流出。

  迴腰、探手,岫雲不再說話,盛滿溫柔的目光帶著淡淡惏悷凝視琴舒直到最後。

  尾音落下,岫雲,亦倒下。倒在開始沾黏白雪的地上。

  琴舒還沒回神,墨綠身影竄入視線範圍,戾氣十足直往天華。

  笛未離唇,彷彿早料定娸嵐的出現,簡短一個音迸裂,站在天華身畔的重鸞立刻出手。


  倒下的,是兩個人。


  娸嵐的毒粉碰上重鸞的瞬間,重鸞的指尖也劃開娸嵐咽喉。

  那是重鸞所不能及,卻在傀儡術之下達成的,速度。

  純白的瘞花悄悄綻放,漸次染紅的過程中,花香益發誾誾烈烈。

  緩步踏近,飛昂傲氣的目光對上琴舒赤血的眸。

  「那日,妳看見的是我的星圖吧?」

  「是啊。」

  漫不在乎的背後是怊然心痛。

  「斷了嗎?」

  「沒,甚至出現了昀創宿。」

  「何解?」

  「不知,亦不代表今日你能活著離去。」

  那樣既無敵意又不慍怒的語氣彷彿是平日的交談般帶有開玩笑的氣氛。

  「琴舒,我很喜歡妳,更不想殺妳。妳不比我強,跟我鬥,必死無疑。」

  溫潤的笑容緩緩綻開,琴舒微微偏頭,珠花輕巧地動了動。

  「我是不比你強,但也未必會輸。」

  笑,如荒煙般戚惶。

 

  爐中火已滅,但室內在魔法作用下仍保持溫暖,昏暗的光線中一點螢火蟲似的冷芒忒別明亮。

  『這些記憶太過鮮麗,我不願也不能忘記,像風在心裡颾颾作響,像雪在夢裡雱雱飄盪。儘管這個世界如此地不完美,這種令人心動、心痛的美。您能夠理解嗎?』

  藍色光點閃爍著,朝墜玉飄近幾許。

  『所以,我想再次向您索取一付身體,懇求您再讓我活一次。』

  墜玉慢慢起身,輕吐一口長氣,慵懶至極地起身,向光團招了招手。

  冷藍光子飄去,停落指尖。

  「瑯琊氏的人都很愛找麻煩,特別是占星家。以為我很閒嗎?」

  一邊抱怨著,一邊走往承光殿的另一扇門。打開,黑漆無比,彷彿有著結界,正堂的光線被阻隔在門的邊界,泛出點點金粉。

  『您不閒麼?瞧,可把我的身體都備好了。』

  即使很嘿,光點仍看得見,墜玉也是。

  「……滾。」

  指尖用力一彈,冷芒卻似預料到,早一步浮起,飄往房間深處。

  『哎呀……難道不是嗎?連衣服也一併弄好了,上次您可是讓幼小的我一絲不掛呢。』

  「煩死了,快進去。」

  話是這麼說,墜玉卻仍保持慵懶的淡然語調。空氣中傳來輕笑,光點降落,然後,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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