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雪憑花空醉蝶

　　冬季的邊緣，他一個人走在後山。

　　後山是這個大型社區裡人們的慣稱，仙雲才是它的名字，幾十年前的地主種植了大片的楓樹，秋末的時候上中總是聚滿了人，時節過去了，總算恢復成「社區的後山」。

　　山中有一條無名小溪，沿著它一路向上漫步，微微水聲在耳畔漕漼著，他忽然想起那日在遊樂園的事。

　　離開了旋轉木馬，他們兩又走回噴水池，人群已經被工作人員指揮到離水池一定範圍之外。他看了看手錶，正好是水舞時段。

　　一下子噴泉停了，燈光也不再轉換，暖黃光線中，池心水面汩汩而動，單一泉柱逐漸向上攀升，然後廣場中環繞的螢藍亮點噴出水柱跟著音樂與燈光變化。

　　一會兒，水池邊緣像是湧泉般躁動，隨著高度不斷上升，池中心竟然伸出了一雙手，輕輕做出波浪。

　　那圈水幕緊密得彷彿不透風，卻在到了最高點淹沒那雙手的一瞬間停止，廣場或左或右如彩帶般拋出了幾道弧形水柱，而水池中心果真有個人。

　　一個漂亮的女子穿著粉色與白色構成的連身長裙，向遊客揮手而笑。精巧的機關使她並未被池水浸溼。

　　音樂聲漸起，她做出些簡單的動作，並唱出優美的歌曲。

　　「這可是我們遊樂園最特別的水舞喔！」

　　他得意洋洋地對安靜說。安靜並沒有回答，只是閉著眼隨著歌聲微微搖擺。

　　忍不住想起愛情電影中，迷離的燈光營造出浪漫，男主角都會在這時候輕吻女孩，他望著安靜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將臉湊近。

　　「Jeux d'eau常常被翻譯做噴泉。」

　　安靜卻在這時候睜開眼並說了話，他身體一僵，滿是懊惱與罪惡感，連電影情節也常出現的「差一點點」的距離都沒到達。

　　「但是翻成『水之嬉戲』會更加美好貼切。」

　　「是、是這樣呀。」

　　「是呀。Ravel對於水有著極其細膩的敏銳度，他還有另一首〈水妖〉，也是異曲同工之妙。但是相較於〈水妖〉的綿密及神秘，〈水之嬉戲〉則像是美麗的河神在水中玩耍，充滿靈氣與溫柔。」

　　「是、是這樣呀……」

　　總算意識到身別人似乎反應有些遲鈍，安靜才終於側頭看去。

　　「你今天真的不太對勁耶。」

　　「是、是這樣嗎……」

　　皺了皺沒頭，安靜有些擔憂。

　　「反應遲鈍、心不在焉，還重複同一句話。不舒服的話，我們要不要先回去了呀？好像該玩的都玩過了……」

　　她邊說邊往四周張望一圈，確認每項設施都已經玩過。他愣了愣，似乎安靜說得不無道理，卻還是努力找個理由多待一陣子。

　　「別嘛，水舞還沒結束呢。」

　　稍稍噘起了嘴，安靜喃喃自語著「說得也是」，又將目光投注回廣場。

　　當水舞進行到最終的時候，音樂猛烈、激昂，所有的出水孔齊開，銀白色的水幕層層築起，噴泉中心的女子將雙手交叉、掌心相對，垂頭如觀望手中捧著的隱形光芒。一個重音下去，和水幕一同嘎然而止，嘩啦啦的水聲十分震撼。

　　水柱落下後，那女子早已不見，而是一個擺出和女子同樣姿勢的女神雕像。

　　接近溪流源頭處是一汪小小湖泊，從小他最喜歡往這邊去。

　　淺淺的湖泊如今大約只到他腰際，後山人煙稀少也沒有建築，不受到汙染的水總是無比清澈，看得見魚兒優游。

　　幾道光束自枝葉間灑落，在水面明滅粼粼。偶爾隨著小魚出水呼吸，啄出了另一種絢爛，漣漪與水波衝突，又逐漸合而為一。

　　盯著水波，他忽然間明白了安靜的意思。

　　早上上網時偶然聽見了〈水之嬉戲〉，促使他來到後山。那一日因為小小的插曲讓他無心聽進安靜的言語，直到看到這片湖泊，安靜的聲音與拉威爾的鋼琴曲，才總算浮現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