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他發現了待在走廊的她。確切來說,他本來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中發現她倚著欄杆的背影,風輕柔牽扯髮絲,他才注意到,原來她頭髮並非黑得純粹,而是帶著點褐色。
忍不住,他像個孩子一樣假裝去上廁所,回程的時候順便跟她聊起來。同班了好些日子,他明白她耳機音量總是開得極小,小得身邊的人在說什麼她都一清二楚,但這回他不需要問是什麼曲子,因為耳熟能詳的旋律從她喉中哼出。
「妳喜歡小星星啊?」
「小星星變奏曲。」
她摘下右半邊耳機,遞給了他。曲子已經播完,她低頭重新選取撥放。似乎想起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咧嘴燦爛,得意地說:
「我知道,是莫札特的!」
彷彿要證實自己是可以待在音樂班一樣的神情,但她並沒有轉頭看他,只是微微笑。
「是莫札特根據"Ah, vous dirai-je, maman"這是法國民謠改編的曲子,說的是少女情懷,想向母親訴說感受卻又不好意思開口。本來有五段,後來變成了Adolphe Adam的歌劇Le toréador, ou L'accord parfait,莫札特到巴黎時聽到了曲子於是改編十二段變奏曲,最後才變成兒歌。」
說著,她摘下耳機,將ipod擱在走廊花台,後退了幾步,左手向外張開,右手摀著胸口,戲劇化地朗誦起來:
啊!母親,您聽我說!
窗外的風,清脆了鈴聲;
窗外的樹,搖曳了啁啾;
窗外的太陽,熱情了羞赧;
窗外的溪流,浸潤了心窩。
我聽見天使聲音,如此美妙,
我聽見天使歌唱,如此深情。
啊!母親,您聽我說!
那窗外的天使,我盼望藉著他的羽翼而飛,
可他的羽鏃已牢牢穿透胸膛,束縛我整個靈魂!
母親,我是如此痛苦!我跳不出煩惱!
為什麼月有陰晴圓缺?為什麼花有綻放凋委?
我渴望黑夜不要來臨,恐怕睡夢裡將他忘卻;
又渴望白晝不要來臨,想起他總是令我紅臉!
啊!母親,您聽我說!您聽我說!
風盤桓過她的身邊,使她輕盈如降臨的仙子,詠嘆似地滿懷情感,憑藉著聲音起伏造就出女子鹿躍的心思。他瞪大著眼看著,直到她終於回過神,似乎覺得失態,竟顯露出一絲極細微的不悅,扭過頭去,將一隻手伸向他。
「還我。」
他啊地呆愣片刻,才拙劣地把耳機線捲好,物歸原主。
「其實,我覺得還滿像《羅密歐與茱麗葉》的。」
她總算回過頭,眼神看不出來在思考什麼,只是微笑,接下ipod。她的動作像風一樣連貫,手中才有了ipod觸感,握實了便轉身要走,但他卻反握住了她的手。疑惑地望去,見對方滿臉認真。
「同班一陣子了,我還不知道妳名字欸。」
聽此,她的笑容竟深了幾許,是他初次看到的,帶著戲謔的笑。
「虛名何要?玫瑰花無玫瑰之名,依然芳香如故。」
抽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