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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荊州情盡橋出,沿雍州外圍經幽、并再到冀州海線的金城,約需要十來天。雷淵主脈經過,並沒於碧洋。
  金城,顧名思義,出產金礦,過去最輝煌的時期,城牆鍍金、磚道鍍金,城中交易全以碎金、金塊來論,甚至城主等極富之家慶典婚禮時還穿上金縷衣。
  城主一般為世襲制,傅家管理金城約有一百三十多年。近年,傅家父子荒淫無度,上任城主傅清嘯在位期間傅家已開始走下坡,只因傅清嘯為人嚴謹精明,纔不至累得傾頹。待傅東水接位,當真將祖上基業付之東水。先是強佔民宅擴大府邸,又將府中能換金的器物盡數改以金製,再來以大量金子購得鮫珠、青燈醉等異域珍品。
  金城每年賦稅一百五十元寶,大約相當於普通四口家庭同等年歲的生活費,傅家如此揮霍無度,朝廷進奉自然不足,只得加大開採、從人民身上榨取。
  直到鷔鳥自雍州出,於金城上空三鳴而返。三日後,傅東水之子傅弈因強要民女不成而打死人,城民積怨已久由此爆發,毆得傅弈剩一口氣勉強吊著。眾人攻入傅府掠奪財物,殺了傅東水,妻小被禁於庫房。若非緹騎副將領兵自冀州總部前來安撫,只怕事情還要鬧下去。
  帝都鶤鸈宮代表金城的鳳凰三年閉目;鷔鳥鳴日,金鳳垂首拒食;傅東水被害,金鳳無力棲於木,墜地。越隔日,緹騎飛報於平旦抵達皇宮,太皇太后方知民變,大怒,追責鶤鸈宮宮主橘榮。橘榮長年臥病,宮中事務由其子橘樹代理。以橘榮未良教橘樹,橘樹見異不報,父罰二十元寶,子處一百大板。
  降傅家為平民,暫緩金城賦稅,命天官右統御司書秘紅莊即刻前往就任,並安排人手另領紅家眷口遷居。

 

  是夜,金城向東一里多外,朝陽港。
  由於碧洋外無大陸,只有幾座孤伶伶的島嶼,故此港貿易並不興盛,僅月初及中旬有船貨往來。
  港外稍遠處,有礁石斜臺,上頭一人渾身素白染著月色,玉笛橫過,清麗樂聲將月光牽引入幽藍海水,攪開一抹抹浮浪與潮花。
  一陣不同的水律細細響起,斜臺低處冒出一個身影,冰藍眸子於月輝中閃爍如浮璃。
  「漣光王子!」
  長髮服貼肌膚,優美輪廓借月光進一步柔化,聲音妖魅。
  漣光停止吹奏,挑眉望去,水中人肩上露出水面,豐滿的胸脯若隱若現。
  「沒想到是妳來啊?汪浵。久不見……妳長成女人啦。」
  「誰變女人了?是你鶴書予海王自稱『兒臣』,我纔這樣來。」汪浵笑笑,形貌變異,踏上礁石,竟成了著衣男人,「倒是你,好久不見,長成男子漢啦?」
  「是啊。」澀澀一笑。
  「怎麼?不喜歡那女的了?還是覺得自己喜歡男人?」
  「沒怎麼了,是不喜歡,我喜歡女人。」
  「這麼說,是喜歡上別人了。那之前你要的鮫珠淚是……」
  「後來的。」
  「噢!」汪浵故現失望,大大一歎,「那當真可惜了。」
  漣光吊了眼,作呸。
  「不逗你。海王可高興極了,三百多歲還沒破身,海王都不知道對外該稱你王子還公主呢!」
  漣光哂笑。鮫人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自傲王族漣光,數百年來不近男女情愛。從可性別變化始,一直都保持無性別的姿態,多少男女的追求皆到不達眼裡。
  有人說,他愛上了自己,因此目中不容其餘污色;有人說,他愛上了那把玉笛,鮫壽千年終一生願與之渡過。
  結果,他卻在遙遠的九垓,成了男人。
  笛聲輕輕響起,海潮幽幽附和,將天水搓揉成一片,月光灑落在海平面盪漾出點點繁星。
  「什麼時候的事?」
  藉著樂句間的喘息,漣光吐出濃得抹不開的三個字。
  「八年前。」
  漣光沒有打算多說什麼,汪浵亦不復問。
  太虛之曲飄於暯暯太虛,浪聲汩汩,笛音氾氾,些許恛惶無措,些許悇憛怞怞。相逢一笑,知己一尋,莫問多少別離,只願情意相繫。
  汪浵問,是不喜歡讓他破身的女子了;漣光回答,是不喜歡。
  是不喜歡,而非「是不喜歡了」。為了青女,他選擇與水夜雲有了肌膚之親。共度于飛數次,只因漣光知道,青女還碰不得,還小。
  甚至,永遠不能碰。
  鮫人壽長約千年,甫出生為魚,後慢慢成為魚尾人身,無性別,肩窩到心口剪子狀皮膚由魚鱗一片片交疊而成,耳根處有鰓。十八歲後定形,外表生長極緩,五十歲始可化為男女,性別之定為破身者對立性別。
  按資質、修為,每位鮫人幻形為人類的時間不同。
  一般而言,鮫人長壽,可人類至多不過百年,總有一人要先老去。況且,一旦有了子女,子女的壽命頂多也只有五六百。
  普通鮫人就罷,漣光身為王子、繼承人,不該愛上一個人類女性。
  汪浵坐了一會,直到明月快要在海平面摔裂,纔起身走向斜臺高處。
  「要回去了?」
  「要回去了,還有要事忙……你什麼時候回來?海王很想你。」
  「唔……看看吧,至少還要二三十年。父王還好否?」
  「很好。」
  「那便是。再會。」
  「再會。」
  縱身一躍,汪浵身影於半空化為鮫尾,噗通落入水中,將月塊打碎如粉塵。
  漣光笛曲幽幽又奏響起來,將碧洋吹得更加遼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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